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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家 | 南风窗记者 肖瑶

裁剪 | 赵靖含

9 月初，在东京与巴黎夺冠，激发世界柔和的跳水女将全红婵，回到了她的故土——广东湛江麻章镇迈合村。

一时候，这座平凡的民房就被繁密旅客昼夜围不雅、水泄欠亨，即便全红婵高声请求"不要惊扰老东谈主休息"，拥挤吵闹仍莫得得到缓解。迈合村路口致使建树了"全红婵家"招引牌，此举激发了蚁合争议。

尽管被围堵，全红婵如故给旅客们发西瓜 / 图源：东谈主民日报

全红婵火了，带火了湛江。但这位少年冠军引起的最大的漂泊，其实不在迈合村，而在跳水测验场。

跳水测验场潜入在午后的阳光下，8 月底的广东仍有 30 ℃出面的高温，平均年齿不高出 10 岁的孩子们爬上三层高下不一的蓝色跳水台，起跳、落水、游上岸，不断疏浚。每天至少 8 小时测验，每个孩子要跳水 100 多下。

从跳水场到系数体校，全红婵的名字和相片无处不在：校门口手写的红底黑字海报、进门后高高横挂的长幅；时值暑假，冷清的教化楼正中央，也滚动着"祝福全红婵巴黎夺冠"的电子字幕；跳池塘外的铁雕栏上、跳水台正中央，齐挂着庆贺全红婵夺冠的海报。最不起眼的小横幅用词亲切："小红好样的！"

校门口手写的红底黑字海报上写着全红婵夺冠的好音问 / 南风窗记者肖瑶 摄

每个腾空跃入水里的孩子，从水中抬最先后，齐能在第一时候看见冠军稚嫩的脸和她手中闪闪发光的金牌。

在这里，年仅 17 岁的全红婵成了图腾。8 月 6 日晚，全红婵在巴黎夺冠那天，队里的学员和说明沿路在跳池塘边上放了烟花。

从东京到巴黎，跳水冠军全红婵被世界看见，她死后的家乡也被看见——位于广东南部边域的湛江，一座见证过海上丝绸之路兴起的口岸城市。

全红婵踏上跳水之路的湛江体校，也逐步被踏破门槛。

暑假杀青前临了一周，我来到体校跳水队。早训时候，全红婵的发蒙说明郭艺不断接到"入学请求"。短短 5 分钟内，接连闯入两个电话，那头的家长自称，他们的孩子永诀于 2017 年和 2018 年降生，当今处于将要入读小学的年齿，但愿能送孩子来体校学跳水。

全红婵与发蒙说明郭艺 / 图源：湛江发布

"如故要看孩子本身要求怎样样。"郭艺无奈谈，其实本年的招生限额早已满了，目前，加上跳水队原有的 32 个孩子，本年开学后，队员能冲破 40 个。

在跳水领域，广东一直占据上风。从中国跳水首位世界冠军陈肖霞，到中国跳水首位外洋裁判陈国能，广东跳水创造了多项"第一"。而位于广东最南端的地级市湛江也历来收成隆起，1994 年，湛江畅通员陈丽霞获取了世界跳水锦标赛冠军。

猬缩金牌的光辉，湛江其实是座低调千里静、节拍安祥的城市。8 月底，海岛小城微咸的炎风扑面而来，雨后微凉，头顶的天外蓝得纯净而充分，如湛江其名。

随着一个全红婵被看见，她所盛开的照耀世界的光芒，也让她死后的湛江被看见。其中，深广渴慕揪住一绺光辉死力奔波的孩子，洒下的汗水为这座海边城市溅起了无声的水花。

冠军的"爆发力"

郭艺还难忘，全红婵最初让我方咫尺一亮的，是她的爆发力。

最早是在 2014 年，湛江体校的本分陈华明循例到各小学去觅才，在湛江西部迈合村的迈合小学里，他惟恐发现了年仅 7 岁的全红婵。彼时，后者正在和一又友们玩"跳屋子"游戏。身高唯有 1.2 米的全红婵身姿微细，腿部爆发力极强，立定跳远能跳到 1.7 米。

陈华明将全红婵带到体校，其时还没开采安妥的跳水队，但全红婵的天禀也曾让身为说明的郭艺悄悄吃惊："她的立定跳远能跳 1.7～1.8 米，好多男生齐跳不了这样远。"郭艺告诉南风窗，对跳水而言，下肢力量非常伏击，下肢极猛进度决定了起跳、腾空和入水的力度，以及在空中的动作完成度。

测验馆里的孩子们看上去齐相对精瘦，但形骸强壮有劲。为了翻新和测验腿型，他们会用双腿夹着毛巾从台上跳下，直到入水，毛巾不可脱卸。

在湛江体校内测验的孩子们 / 南风窗记者肖瑶 摄

湛江市体育畅通学校创办于 1956 年，前身是湛江市中心业余体育学校。1985 年，湛江市在体校基础上创办了这所中等专科学校，履行蚁合办学格式，即文化课培育和专科测验合一，学生们共同生计，早上上课，下昼测验，粗浅每个月回家一次。暑假则全天测验，有时晚上也有晚训。

目前，体校跳水队共有 35 名畅通员和 3 名说明。孩子们的平均年齿不外 10 岁独揽，年齿最大的本年刚考上大学，最小的降生于 2018 年。

跳水对形骸微细进度的要求高，关于思来学跳水的孩子，郭艺尤其在乎他们的年齿。降生年齿要精准到月份，长形骸的年齿，多长一个月的骨血，也许就会酿成残障。思成为别称跳水畅通员，一个孩子可能从六七岁就开动测验，而到了十几岁，基本也曾是不占上风的"宿将"了。

时至如今，跳水队说明每年夏天与冬天依然会两次出门招生，看到形骸素养合适的学龄孩子，就去与家长纠合，邀请他们的孩子加入跳水队。每个说明每年齐有收生观点，不外，自从 2021 年全红婵在东京奥运会夺冠后，招生限额基本只会超，不会缺。

湛江市体育畅通学校教化楼 / 南风窗记者肖瑶 摄

"全红婵"翻开了深广家庭为孩子预设的一条可能的采纳谈路。

下昼 4 点半起，短短半小时内，就有三个家长来找郭艺"修业"。他们齐思把我方的孩子送来学跳水，思让说明给望望自家孩子适不相宜。郭艺按次让孩子们作念了几个基础动作，有的肢体爆发力不行，有的韧性差点劲儿，还有的太愧疚，七八岁了如故要躲在父母死后。

"依赖心太强的话，咱们也没法收。"郭艺无奈地告诉家长，体校是投止制，学生必须接管阻塞式测验和学习，再小的孩子，也得具备生计自理的才气才行。

但依然不断有家长对我方的孩子满怀期待。从湛江北坡来的陈女士，带着我方 7 岁的女儿过来。全红婵被体校选中那年，陈女士说大姐的女儿也被体校说明看上了，但父母认为练跳水太累，临了没舍得送女儿来。

体校的跳水测验风物 / 南风窗记者肖瑶 摄

郭艺看着这位母亲怀里的男孩，叹了语气谈："初步口试只可看最名义的一些要求，孩子具体天禀如何，如故要在练的流程中迟缓发掘。"不外，本年暑假的集训也曾过了，参加集训的那一批孩子，早在全红婵夺冠之前，就也曾笃定好了限额。奥运之后才情着把孩子送来的家长，只可恭候来岁。

有的家长径直提到全红婵，言下以为榜样之意，郭艺苦笑谈："她仅仅极其个例。"冠军不是用来复制的，却不可幸免地在当地深广家庭心中埋下了但愿之种。

可郭艺告诉我，这些年，他再也没遭遇一个像全红婵那么有天禀的孩子。偶尔有过一两个才气相对强的，其中一个比全红婵年长一岁的男孩，当今已投入省队测验。

水中的天禀

位于湛江的赤坎区金沙湾，有一爿圆形广场，名叫"劳丽诗广场"。广场正中央，伫立着一座大型不锈钢金色镀漆雕像，一位女跳水畅通员从跳台一跃而出。

劳丽诗广场 / 南风窗记者肖瑶 摄

她叫劳丽诗，是第一位夺得奥运金牌的湛江畅通员。2003 年 9 月，16 岁的劳丽诗在世界跳水锦标赛女子跳台跳水比赛中夺得冠军。次年 8 月 16 日，劳丽诗搭档广西畅通员李婷，摘得雅典奥运会女子跳水双东谈主十米台金牌，成为第一个获取奥运金牌的湛江跳水畅通员。

就在本年早些时候，劳丽诗还回到了湛江体校，用奥运冠军身份创办的基金会，为跳水队捐了钱，还给学员们发了衣服。

这是体校跳水队 14 岁的女孩珈珈告诉我的。我见到她时，她就衣裳那件印有某公益组织字样的白底蓝绿斑纹 T 恤。这天上昼，珈珈因生理期没法测验。她坐在跳水台独揽，带领年齿更小的孩子的动作。

珈珈从小就对游水感酷爱酷爱，"即是可爱跳水，很可爱，不知谈为什么，即是可爱"，她有些愧疚地一笑，俄顷又高傲地告诉我，前不久的一场省内比赛里，她获取了四项第六名。

珈珈和全红婵一样，有一头微黄的短发。全红婵"横空出世"后，早已有东谈主看出这少量：她那一头枯黄短浅的头发，是常年泡在水里的起因。跳池塘内含漂白粉，长久浸泡确实可能导致头发发黄。

2024 年 8 月 6 日，全红婵在授奖典礼后，常年泡在水中导致头发发黄 / 新华社记者王鹏 摄

当寰宇午，我在测验场再次见到珈珈时，她也曾开动测验了。当她投入水里，一头阴沉的湿发再也瞧不出了。

不外，珈珈认为我方也曾很"老"了，对跳水畅通员而言，14 岁也曾是很难再有冲破的收成。郭艺称，系数体校里，唯有跳水队会收一二年级这样小的孩子，其他大部分畅通，齐要年齿更大的孩子。

畅通员好多，但时常唯有冠军的历史被城市保存下来。据广东省体育局官网的贵寓，劳丽诗小时候就常随着姆妈去看在体校练跳水的哥哥。7 岁那年，劳丽诗的斗胆、好动和配合被体校说明缜密到，后者遂提出她加入业余体校，安妥学习跳水。

2004 年雅典奥运会女子跳水双东谈主十米台冠军劳丽诗 / 图源：网信湛江

在湛江，跳水看成一项受到迥殊喜爱的畅通，不仅因为全红婵。

就在劳丽诗夺冠的四年后，2008 年的北京奥运会上，又别称湛江畅通员何冲拿下了第二枚跳水金牌。

与劳丽诗同龄的何冲，在当年奥运会的须眉 3 米跳板上，以总分 572.90 分夺得东谈主生中首枚奥运金牌。而据公开贵寓，早在 1993 年，年仅 6 岁的何冲就也曾成为了赤坎区业余体校跳水队的一员。

2008 年奥运会须眉 3 米跳板冠军何冲 / 图源：网信湛江

体校走出过冠军，也可能赓续走出冠军，这是湛江东谈主专有的信心和希冀。

家长们更善于发现我方孩子的"水中天禀"。一方面，市内水域较多，一个湛江孩子在童年可采纳的畅通，当然包含了与水相关的。从孩提时期的"玩水"，到自学或学成游水，家长看在眼里，念头忽生：这孩子，没准相宜学跳水。

但另别称 8 岁女孩的母亲告诉我，女儿可爱玩水，但爱生病，送她来学跳水，"不指望得奖什么的"，主要图增强体质。

湛江体校的校长黄科，彰着感受得到这些年收生东谈主数的激增。

湛江体校连年收生东谈主数激增 / 南风窗记者肖瑶 摄

"东京奥运会过去，来体校参加集训的畅通员有 100 多，东京奥运会以后，选来的孩子年年齐在 400 东谈主以上。"但由于学位和床位不够，考中率不得不相应镌汰，对应的要求也情随事迁。"文化培育的要乞降硬件必须跟上。"黄科告诉南风窗，三四年前，他们的高中考均分数在 300 多分，如今，高中考均分数线也曾达到了 530 多分。

据黄科的不雅察，那些思把孩子送来跳水队测验的家庭，有的是认为我方的孩子在学习方面较差劲，但体质可以，遂寄但愿于朝畅通员标的培养。有的是单亲家庭或留守儿童，大东谈主衰退有余的时候元气心灵管教孩子，便送来阻塞式培训。

对湛江的孩子来说，游水和跳水，确实是更容易亲近与老成起来的畅通。

"极南之地"的腾踊

"湛江的孩子对水有天生的亲近性。"黄科说，在湛江，水就像生老病死一样陪同着一个孩子从降生到成长。"老一辈讲‘水是财’，是以过去每条屯子齐至少有一条池塘"，夏天没空调，孩子们就会跑到水里去玩。

自古有"极地之南"之称的湛江，地处北纬 20 度到北纬 22 度之间，从南到北流畅热带季风局势与亚热带季风局势，夏天常在 3 月底简略 4 月初就到来，时常要握续到 10 月、11 月。

体校的跳水测验场，除了在每年 12 月到 1 月时候部分气温低于 10 度的天意外验，其他时候险些齐照常测验。郭艺说，学生们全天无须测验的时候加起来，一年可能不高出一个月。

黄科是" 70 后"，他还难忘，我方小时候，"游水齐无须东谈主教，砍个香蕉树杆浮在池塘里，我方就学会了"。目前，他的小女儿念二年级，雷同无师自通地学会了游水。带孩子们去泳池，齐径直奔深池塘，"像个鱼仔一样"。

60 年代在湛江拍摄的《女跳水队员》电影

湛江不仅淡水水域多，也三面沿海。历史上，湛江不仅是海上丝绸之路的始发港之一，亦然世界首批对外敞开的沿海城市之一。位居粤桂琼三省交织处，内联"三南"，外通"五洲"。据 2022 年省政府公布的海岸线修测后果，湛江大陆海岸线长 1195.26 公里，占全省 29.26%，居全省第一位。

与优胜的地舆位置邻接的，是丰富的海洋资源。湛江的水海产物总产量和总产值已连气儿 20 多年居全省首位。目前，湛江深海繁衍网箱增至 3563 个，数目居全省首位、占全省七成。

海鲜在湛江东谈主的日常饮食占比里较高，用黄科的说法，"除了早餐，湛江东谈主吃饭每顿齐有海鲜，要么是鱼，要么是虾"。尤其是每年夏令到春季开海时候，"拇指那么大的虾才二十来块一斤"。

海鲜是高卵白、低脂肪的食品，有助于东谈主体合成肌肉，但并辞谢易增长脂肪。跳水是一项需要对形骸保握小巧奥妙收尾的畅通，从起跳到腾空，再到完成空中动作和临了的轻盈入水，每个门径齐要求对形骸肌肉的精密收尾。

海鲜有助于东谈主体合成肌肉 / 新华社记者李信君 摄

事实上，跳水最初成为一项畅通，被认为是出自东谈主对水鸟的一种效法。渔民看见鸟儿入水哺养，动作马上而敏捷，姿态优好意思，于是也学着从高处跳入水中。智谋与微细，是跳水畅通的启程点和要求。

而看成一种限定好意思满的安妥畅通名目，跳水是在 1951 年才安妥被纳入奥运会的。两年后，湛江市将跳水畅通看成一项要点体育名目列入业余测验布局，并开动培养畅通员参加外洋性跳水比赛。

1958 年，湛江跳水队参加世界比赛获取总分第三名；1960 年，柯亚九和陈海燕永诀在世界青少年跳水赛须眉跳板和女子跳台名目中斩获桂冠。自后，从劳丽诗到全红婵，藉着随期间发展的互联网密度，将聚光灯也带回了家乡湛江。

不外，看似最先的收成背后，闲适的小城还在恭候着实有余有劲的水花。

湛江体校里正在测验的学生 / 南风窗记者肖瑶 摄

目前，除了湛江体育学校，市内还有 3 所体校设有跳水测验点：赤坎区体校、霞山区体校和湛江市跳水畅通学校。而当下最"出名"的湛江体校，其实经济与资源要求暂时还不可撑握这样大的流量与期待。

校长黄科称，这些年，政府扶握的经费险些齐用来修缮体育场了，但即便翻修了跳水板和水泥大地，其余硬件仍然很难短期内得到改善。比如，若思建一个室内跳水场，"资本比盖栋楼还高"。

对湛江而言，跳水是机遇，但要在短期内鬈曲为响亮的名牌和所长，还需要追加时候与财富资本。据广东省统计局发布的数据，2024 年上半年，湛江市地区坐褥总值为 1725.61 亿元，比拟客岁保握自如，位居全省第十。

全红婵的本旨事后，湛江终究复归闲适。但水花依然给这座不起眼的小城带来了某种但愿和晨曦。湿气和飘渺背后，湛江在努力被阳光照耀更多，并非在恭候下一个冠军，而是在主动伸展我方的双翼，吸收更多的人命力与可能性。

本文首发于《南风窗》杂志第 19 期开云体育